2009年10月20日 星期二

IV / 現實和想像

在養護中心實習的這段時間裡,胖大姐和阿綢他們的經驗與工作態度,對我來說著實是受益良多。想著阿綢用碎布塞進棉花,特地為老人家縫製的小手套,讓他們能夠輕鬆地握在手心、幫助他們伸展指關節又同時能避免他們抓傷自己;想著胖大姐明明漲紅著臉還揮汗如雨、動作卻相當確實而且細心;還有個子小又瘦的阿秀,踩穩馬步攔腰抱起臥床的老人家去洗澡,他們的工作或許不被稱傲、薪水也不優渥,但因為有這些人的努力,才支撐起這個國家的照護體系。

看護是一種助人的工作,但它和開飛機、修理電腦、打棒球一樣都是一種專業,有其專業知識與技巧。而且,在幫助別人的時候,同時對自己也是一種消耗,所以並不是隨隨便便來個誰都能做的。台灣的高齡政策與相關研究,除了著重於如何發展適性的老人照護環境外,對於照顧提供者(care provider)的壓力管理、相關福利也不應該被忽略;改善了他們的工作條件,老人照護福利的品質才因而能從根本結構上獲得改善。

最後,我想引述河合香織的著作《性義工》裡的一段話,作為實習筆記的小結:

一般人如果不能以「感同身受」的心態來感受身心障礙者所處的狀態,就很難改變現狀。如果一直認為自己不會變成身心障礙者,就無法將身心障礙者所遇到的問題當做是自己的問題。所以,最起碼也要想像自己就是身心障礙者,否則,身心障礙者和正常人還是活在各自的領域。正常人視為平常的事情,身心障礙者卻完全無法做到,例如看不懂紅綠燈,不知道如何用錢,這些非常簡單的事情都被身體殘障給剝奪掉了。

試著去感受他者的痛苦與脆弱,或者更主動地發揮社會學的想像力(social imagination)、在自己能力所及範圍內大膽嘗試,這的確是條沒有盡頭的路,但卻是讓我們個人(individual)更靠近「理想」的唯一途徑。

III / 現實和想像

平常早上來的時候,爺爺奶奶們都還睡著,不過,今天水德爺爺眼睛睜得大大的,胖大姐像撫著孩子一樣地問他是不是還想念媽媽。原來昨天我離開後,水德爺爺的媽媽有來探望他,因為做過好幾次氣切手術、插管無法說話的他只是嗚嗚地發出氣音。我不知道水德爺爺是不是真的因為想念媽媽所以睡不著,但答案也不重要。人總會有說不出口的心事。

昨天剛看完今年的夏季日劇《義俠介護》,它以黑道份子這樣一個有趣的角度切入,從而探討了有關老人照護的相關議題,包括專對獨居老人下手的詐欺、老人虐待、照顧者/被照顧者/專業看護的心情、老人面對親友逐漸凋零的感傷、還有暮年之愛。不論在各種意義上,相信都是可堪稱深刻的作品。而我很喜歡彥一這個角色。從一開始應付了事的心態、到後來漸漸體會所謂「鋤強扶弱」的義俠之道,從他的視角出發,我覺得自己好像也多體會了一些什麼。

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件事情都有一個標準的解答,在社會學的領域尤其是,如果抱持著遠大的理想、企圖打造一個完善的制式環境,終究是徒勞而功的。但我想我們必須瞭解的是,所謂的弱勢者或者需要被照顧的人,代表著他們因身體的某些功能衰退或有缺陷,在執行日常生活活動時需要他人的協助或支持方能完成。這種支持與協助,不能光靠某一個人或某一個家庭,而是需要動員整個社會,而當社會伸出援手的同時,必須抱持兩種態度,一是激發、另一是接納。也就是說一方面要激發他們發揮潛能來過正常的生活,一方面要提供一個友善的生活環境接納他們。

儘可能地體會、持續地思考,這個世界或者就能夠在這樣的過程中,慢慢一點一滴地被改變。

雖然好像離題了,但這也是實習的心得。

2009年10月12日 星期一

II / 現實和想像

見習的第二天剛好是假日,所以可以多待一下。

有了前一天的經驗,我對一走進房間裡就會撞到的,空氣裡混著藥水、沐浴乳、消毒藥水、還有體味和排洩物的味道已經比較習慣了。交接結束後,韋利讓我跟著胖大姐走,從翻身拍背、換尿布到起身、抱上輪椅,每個動作都很吃力。平常上班的時候,偶爾因為手邊有事情在忙,我可能只泡杯麥片邊喝邊做、就這樣打發掉早餐了。但如果是做為一個照護員,不先吃完早餐肯定是沒辦法的吧。

能下床的入住者起床後,照護員沒得閒地開始整理床鋪,胖大姐很像相撲選手,胖胖的卻很靈巧,詳細地向我解釋了褥瘡的照護方式、關節退化的老人家臥床時的睡姿、床墊的優缺點等,胖大姐就是一本會說話又能示範的教科書。後來韋利喊我過去,幫忙消防演習活動的拍照,一切都弄妥後距離午餐還有些時間,營養師和廚師在忙,護士在包藥,韋利和主任、老闆在前頭討論事情,我手邊沒什麼事情,所以決定去和坐在外頭的爺爺說說話。

爺爺的名字是見和,有輕度的失智。我們從自己是哪裡人開始,聊起他過去是個國術師,還去過很多地方,不管我問的是台灣其他城市、香港或日本,他都是「玩到不想再玩了」。從結論看起來好像是有趣的對話,不過在見和爺爺開始吃飯、我被喚到前面幫忙整理資料後,我真的有一種解脫的感覺。見和爺爺的失智症狀,跟幾年前我的阿嬤差不多,但是和自己的親人說話、跟和陌生人說話,心態是完全不同的。

上次和第五名*問一些所上的資訊,我問到畢業後是否仍打算在相關領域發展,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。當時她說「因為我很喜歡老人」,這句話一直讓我耿耿於懷,尤其在我開始實習之後。我沒有任何指責的意思(實際上也沒有這樣的立場呀),只是如果今天面對的是會邊講話邊流口水的爺爺、會把尿布和床墊弄得都是大便的奶奶、還有四肢因為退化而扭曲變形的奶奶、全身佈滿刺青紋路脾氣彆扭的爺爺時,這些老人家也包含在「我很喜歡老人」的老人裡面嗎?我心中有了這樣的疑問。

除了家人的關係之外,我想社會工作之所以致力於改善制度和及其相關的實務方法,並不是因為喜歡這些老人家(或者其他弱勢族群)、所以才對他們好吧,而是基於對人類應有的被對待的方式的理想而去努力的。不是嗎?

*第五名就是我去年參加考試時,排在備一的我前面的第五名。

I / 現實和想像

去找個實習吧,多看看多感受,不管怎麼樣總會有收穫的。這個決定看起來是有點草率倉促,但我是很誠懇在參與的,每天早上去老人養護中心、至少一個鐘頭的見習。

上禮拜三的晚上,晚餐後,貿然地拜訪這間老人養護中心,記得當時心裡很不踏實,一半是緊張、一半也是擔心自己的見習可能造成院方的困擾,所幸得到的回應是正面的,我因此開始了在這的見習。

見習開始的第一天早上,我早早就到了,可能有事在忙、可能不明我的來意、也可能是因為語言的隔閡,晚班的外籍照護人員幫我開門後就不見人影,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屋裡來,門裡比門外更是靜謐。約莫過了十幾分鐘,韋利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推門而入,他是這裡負責行政的全職人員,比我大六歲。

養護中心有專職的護士,負責每一個入住者的用藥、協助送醫等。早晚班交接的時候,包括護士在內的所有人員,會每間房逐一確認入住者的身體狀況。如果沒有其他比較特別的突發狀況(例如:感冒、受傷等),通常就是在討論排洩或者喝水進食的情形,間或也會提到些令人莞爾一笑的趣事,然後大家笑成一團。

每張床的床頭都有一個小櫃子,房間裡可見的入住者個人物品其實並不多,雖然在這裡規律的日常生活作息都有專人照護,入住者確實不需要準備什麼東西,但在他 / 她過去的人生裡,應該也有怎麼樣都不想捨去的行囊吧?如果換做是我走到了整理人生的最後階段,我會帶著哪些東西在自己身邊呢?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,去年林子涵要從99號12樓搬走時說過,專一來到高雄時是五個提包,什麼時候自己的東西變成用十二個大箱子裝也裝不完了。

說人生是一趟旅程的話,那麼在靠近終點的時候,人到底是會滿載比出發時更多的行李、還是將一切輕輕放下不帶走一片雲彩呢?

2009年10月3日 星期六

車過枋寮

上次颱風吹壞的鐵路還沒修好,颱風又要來了。

為了避開返鄉過節的人潮,昨天下午提前向公司請了假,早早就到客運總站、卻硬是等了三班車,站務員才總算喊到我的號碼。帶著兩包蛋捲和行李擠在空間狹小的客運,一路搖搖晃晃地到了枋寮火車站,雖然是每次回家必經的地方,卻是第一次來訪,這座余光中筆下甜甜的城。枋寮火車站沒有十足的設計感,但也因此更顯得淳樸可愛。牽著孩子的年輕夫婦、還背著書包的學生、或者是像我一樣剛出社會不久的年輕人,都擠在這小小的車站裡。

返鄉過節的人潮,多到連鐵路警察也要幫忙剪票,與其要像撿跳樓大拍賣似地爭先恐後上車,不如就慢慢走走看看。所以我盡情地感受了海邊的風和即將日落的橘黃色天空,這裡特別讓我印象深刻的,是車站內牆上整面的《車過枋寮》全文,還有一小面牌子介紹著南迴鐵路。我以為自己再熟悉不過的,卻在這之前一點也不知道─精確地來說,南迴鐵路是指從枋寮起始、直至台東新站,全長98.248公里,沿途共計有35座隧道(總長38.916公里)和大橋70座(總長8.804公里)。

然後在剛過鹿野時,接到嘟的來電。
「小茄你幾點到?」
「大概八點吧」
「哈哈我七點五十三分就到了,沒有人要等你也沒有人會去接你」
「哦其實我是七點四十九分就到了」
「小茄你一定要等我一起走回家噢拜託」

明早要陪吳太太去台東市,我是當然的司機(耶)。